孤独的树
孤独的树
文/山栀子
我家乡的名字,与一棵树有关。乘公汽回家,你会听到一声熟悉的乡音叫唤着:大栗树的到站了,大梨树的下了!
我的老家,便位于这个名叫“大栗树”的山旮旮里。
据说,这里几十年前,有一棵非常高大的栗树,有多大呢,要五六个人才能把它环抱起来。“我的妈呀,这么大啊!”每每听到老人神色习气地介绍这棵树时,我们就会这样感叹。然后将信将疑:是真的吗,真有吗?
“不信,不信啊,你们去看,那路边的大堰塘,就是当年移走树之后留下的坑哩!”我们就跑去看,只见那堰塘水平如静,清澈见底。望着它,我们在尽情想像着关于那树的情节。
虽无大栗树,但我的家乡却与树有不解之缘。距离那传说的堰塘约一里的山岭上,就屹立着一棵高大的树,它有一个美丽的名字:枫香。
沿新张公路前行,向左望去,你会依稀可见它的身影。而当你翻越山岭,走近她的时候,你一定会惊叹它的高大魁梧。30多米的身材顶天立地,需两个成年人才能将其环抱的粗壮。最美丽的是它的叶,像一只只手掌伸展着,掌的边缘有锯齿,清晰可见岁月的花纹。春夏绿油油的;而到了秋季,开始泛黄,有的略带红色,煞是好看。
听老人们讲,这棵树至少有700年的历史了。我不知它的年龄,但眼前无数的扎于黄土的碗口粗的根须,那裸露的表皮,那从树根处向上延伸的神秘的“空心”,那透过茂密的树叶依稀可见的无数的鸟巢,还有每晚必在树的上空盘旋的老鹰群,都让我没有理由不相信:这是一个沧桑的老人。
是的,一个目睹了沧海桑田的“老人”。这是一棵孤独的树。每次回乡去看他,我都会如此感叹。
他骄傲地屹立在这山岭的东面半坡上,这山岭,没有人烟。原本是有一条山路通向他的脚下的,可多年来无人行走,落得杂草丛生,荆棘成林。走近他,先得用手拨开一片荆棘丛,稍不小心,就会被刺得一身伤痛。这样的环境更加重了他孤独的命运啊。
他孤独地站在那里,背后是残阳如血,脚下是一片密林,一所学校,几户人家,再就是一座县城。
从前他是不孤独的。
在他的脚下,有一所中学,在这里,我度过了美好的初中三年。也是因为有我们一群天真烂漫的孩童,他不孤独。
每天的黄昏,在他的浓荫下,有男生女生忙着采摘鲜嫩的新茶;有野小子们跑上跑下疯闹嬉戏;偶尔也有不甘寂寞胆大包天的初恋情人在树下席地而坐,浪漫低语。
而我最喜欢的是夏季的晚饭后,和好友拿着一本书坐在树下听风。在这里,什么时候都有感受到风的气息,有的时候,像是温柔绵绵的细语;有的时候,像是伤心欲绝的抽泣;有的时候,又成了歇斯底里地怒吼。风大的时候,那咆哮的声响真让人觉得直哆嗦。为什么会这样的嘶鸣不已呢?
学校撤消了,茶园废除了,山里人家也陆续进城了。县城越来越大,越来越近。然而这里,便从此荒凉起来,他便孤独了。
从前他是不孤独的。
他本是有兄弟的。就在他的脚下10米远的地方,生长着他的兄弟,同样的一棵枫香。看起来年龄比他更年轻,也没有他那么高大,没有他那么粗壮,但他的姿态也令其他任何乔木无以伦比。
他们站成一线,顶天立地,傲视群林,争高直指,就成了一道美丽的风景。
就在我读初二的时候,突然来了一群人,拿来电锯残杀了他。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,他才轰然倒下,被肢解后运走,只留下一个很大很深的坑,他的根部,成了我们学生的饭桌。
从此,我似乎能真的听懂他的“风语”了。
兄弟走了,他便更加的孤独了。
每当我仰视他的时候,我就想,这样一棵高大沧凉的古树,缘何独自生于斯长于斯呢?如果是在哪个风景区,他绝对是倍受宠爱的美丽风景啊。我又想,他悔过吧?看着他高壮有力的身躯,宽广深沉的足履;斑驳不堪的肌肤,倔强自尊的神态,我知道,他从不言悔。
又据说,原本在他的身边,还有一棵古松,可在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,消失于大火中。唯有他,数十年来,坚忍不屈,成为一座永远的丰碑!
如今,孤独的他俨然成了我家乡的地标了。纵然少有我这样的人来问津,但却有一群苍鹰常伴留连,他又何曾感到孤独一世呢?俯视脚下,那茂密的香樟林,谁又有他的特立独行,卓越深沉?
唯愿今夜会有梦,梦里自己会是一颗不安的种子,也发芽、抽枝、生叶,长成一株伟岸的大树。我的名字叫“枫香”。我们婆娑着绿影,挥舞着爱幕,相依相伴成两株知足的树。
从此,不再孤独。
(本文已刊发于《学苑新报》,文字原创,除图二外,其它图片来自网络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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